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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2.平安時代(7-9)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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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 日落時分正是逢魔時刻。

櫻井星挑在這樣的時間點拜訪產屋敷家,也有一定的用意。

產屋敷家的公子、產屋敷無慘,自出生時就一直徘徊在死亡的邊緣。據說他誕生時甚至是一個死嬰, 卻憑借著活下去的執念,茍活至今。哪怕身患絕癥、永遠不能自如的奔跑,哪怕要一直臥床不起也好, 他求生的意志從未改變過。

產屋敷家的人也沒有放棄他。嘗試了無數種方法、請過無數名醫乃至陰陽師, 似乎所有人都認為無慘活不到一十歲, 但他們一直都在堅持著。

這讓櫻井星想起了股宗——那只她和葉王從屍堆裏撿到的小貓。

即使痛苦也要活下去。是很堅韌的靈魂。

雖然葉王一開始並不讚同櫻井星插手產屋敷家的事, 聽到她將無慘和股宗對比時, 還露出了相當微妙的神情……不過他最後還是沒有阻止螢姬。

“你總是不自覺地招惹麻煩呢……也罷,這就是你呀。”

大陰陽師一邊這樣嘆息著,一邊為她起卦占蔔。良久, 精通五行之術的麻倉葉王面上露出了一絲笑意,看著她的眼神說不出的無奈縱容。

“去吧,是你的話……或許會得到出人意料的結局呢。其他的, 交給我就好。”

雖然櫻井星不是很懂他都懂了些什麽……但是大佬都這麽說了, 還有什麽能阻止無敵的玩家?

近來聲名鵲起的巫女螢姬接到委托後,選擇在逢魔時刻拜訪, 就是為了更好地觀察詛咒或者怨氣的情況——如果產屋敷無慘是因詛咒而重病的話,她就能輕松解決。

如果不是因為詛咒的話……至少, 她也能減輕一些病人的痛苦, 為他們尋找優秀的醫生。

以上的想法,在切實見到產屋敷無慘後, 都化為沈默。

平安京時代的貴族,掩蓋在風雅之下的真實面目,幾乎是窮奢極欲、虛偽無情的代名詞。同樣出身貴族, 藤原佐為純粹至潔;麻倉葉王聆聽世間疾苦險惡;菅原憂為救人奔波漂泊;而產屋敷無慘則完美的詮釋了惡劣殘忍的含義。

只是近距離相處了片刻,神子就源源不斷的感知到他隱藏在病弱軀體中的冰冷惡意。

“怎麽樣……?螢姬大人,我的身體……您有辦法嗎?”

廣受讚譽的巫女踏入這間充滿腐爛氣息的和室時,無慘姑且還努力地端坐著,臉上帶著清俊的微笑,看起來也是一副風度翩翩的模樣。可當巫女垂眼環視一周,無聲地搖頭時,他的神色頃刻染上了寒霜。

他臉上那略顯虛偽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下去,瞪著她的樣子像是在看什麽無用的廢物、垃圾,甚至帶上了一絲殺意。

或許一直臥床不起的緣故,從未得到過娛樂、從未親眼看過美景、每日只能在狹小的房間中看著窗外陽光的產屋敷無慘,看起來就像一只冰冷的吸血鬼。

或許他曾經也能感知到父母對他的愛,但這樣脆弱的溫情,還是在日覆一日的痛苦和恐懼摧殘中斷裂了——如今將近成年也臨近預言死期的產屋敷無慘,所有的善都被消磨殆盡,只剩下對生命的渴望和瘋狂。

在光彩照人的美麗巫女面前,連坐著都費力的無慘幾乎要忍不住口出惡言,用最殘酷的話術刺穿她的尊嚴——然而螢姬是不能得罪的人。

為了以後還有人願意來給他看病,產屋敷無慘只能生生忍住欲噴出的毒液,轉而將怒火傾瀉在倒茶的仆人身上:“你在幹什麽!螢姬大人在這裏,這麽燙的茶要燙死我們嗎!”

他說著,抓著手裏的茶杯就要澆到仆人的臉上——揚起的手卻被少女握住了。

對死亡的巨大恐懼無時無刻不籠罩著無慘,脆弱的身體卻連發洩都做不到,只能將自己的怒火和偏激傾瀉在他人身上。

哪怕產屋敷家一直在努力遮掩,櫻井星還是察覺了仆人身上的傷痕。

通常他們會陽奉陰違,無慘下令要鞭笞打死的仆人會被拖下去換走,再也不出現在少爺的房間。然而有的時候,無慘也會自己動手,被毆打的仆人只能慶幸——至少他還沒有力氣殺人。

產屋敷無慘和貓咪股宗完全不同。

壓迫別人仿佛是他與生俱來的能力。

但即使這樣,她還是握住了他的手。

滾燙的茶水因此潑到少女的手背上,潔白柔嫩的皮膚頓時燙紅了一片,令人揪心不已。仆人驚恐地跪在地上告罪,無慘的父親劈手奪走無慘手中的茶杯,母親則要帶巫女大人處理燙傷——一片混亂中,櫻井星只是輕輕一擺手,那沈靜的氣質便讓所有人立即噤聲,不敢打擾。

產屋敷無慘死死地盯著她,高潔的巫女同樣垂眸看他,面上沒有什麽表情,卻讓人感到無端的嚴肅認真。

“對照顧自己的人,要心存感激。”她平靜而認真地說道,長長的頭發從她肩頭滑落,一雙眼睛像凝聚了世界上最令人神往的風景。“我會給你找醫生,定時來看你,會盡全力讓你活下去——但是,你要學會尊重別人。能做到嗎,無慘?”

蒼白瘦削的青年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眼神在炙熱和冰冷間不斷轉換,突然露出一個諷刺的微笑:“你在對我下達指示……?連這點病都治不好,還來看我做什麽?要嘲笑我的羸弱和狼狽嗎?真是讓我作嘔——”

他的話還沒說完,美麗的少女就松開手似要離去。產屋敷無慘瞳孔緊縮,猛地伸手拉住了她,像是要用盡全身力氣、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地握住她的手:“不許松開!我命令你!你這虛偽無用的女人,除了緩解我的痛苦還有什麽存在的意義——絕對不許松開我!!”

不可以松開——

只要碰到她,那如附骨之疽的恐懼與絕望就消散不見,像是從未出現過——被前所未有的輕松、愉快和溫暖籠罩著,終於能夠平靜而放松地思考,不用惶恐地揣測死期……

好累……

想要在這樣的溫暖中沈睡下去。

想要永遠這樣輕松地活著。

所以……

“留下來。”

“……留在我身邊,我不會再傷害他們。”無慘擡起頭,看著巫女的眼神簡直恨不得將她吞吃入腹,永遠和自己融為一體。“你想保護他們吧?那就自己來監督我——要一直看著我,永遠不能離開我身邊,這樣才能保證我不傷害別人……”

——他怎麽敢這樣說?那可是螢姬大人……

這樣的想法瞬間浮現在所有人心頭。

然而這樣充滿濃烈占有欲和控制欲的話能讓屋中其他人頭皮發麻、戰戰兢兢,卻絲毫破不了無敵玩家的防禦。

櫻井星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逃脫了法律懲罰的PUA大師。

哥們,像你這樣的,hiro和zero一抓一個準啊。

說不定還能和教主大人蹲隔壁。

她不但沒生氣,還露出了憐愛(傻孩子)的眼神,溫柔地拍了拍那雙死死拉著自己的手。“……你在想什麽呢,我當然還要去除魔呀。別擔心,你要是殺了人,我一定第一個解決你。”

作為遵紀守法的萬世極樂教神子大人,替天行道義不容辭!

無慘:……我謝謝你。

在產屋敷無慘逐漸凝固的神情中,美麗的巫女大人有些苦惱地思索了一會兒,又一臉純潔無辜地看向他:“如果你不相信的話……我們就立下束縛吧。”

“我有空就會來看你,也會盡全力為你求醫,讓你活下去——但是,你不能傷害別人。如果我不遵守束縛,就會失去視覺;如果你不遵守的話……這份束縛就自動解開。怎麽樣?”

束縛……

雖然是個普通人,但是咒術師的一些事情,無慘還是知道的。

束縛,是最強大的語言,不遵守的人一定會付出代價——越是強大的咒術師,在定下束縛時就會越謹慎。

他留不下螢姬。

螢姬是被無數人稱頌的高貴姬君,是行走的聖人,錢財和權力對她來說毫無意義。

而自己……每一次呼吸都會牽扯五臟六腑,每一次起身都在燃燒生命。

這樣的他……就連見到她,都只能奢求於對方的憐憫。

“……如果你不遵守,就要死於非命。”已經決定答應的殘忍青年,張口就提出了滿懷惡意的要求。

“不要得寸進尺啊,你這家夥。”在家主幾乎忍不住出聲痛斥無慘時,如天邊明月的少女卻笑了起來,看著他的眼神像是清風吹過原野。“……束縛成立。要記得自己的諾言啊,無慘。”

束縛成立,陰冷的詛咒頃刻纏繞在他的身上。

……愚蠢。

看著毫無危機感答應了無理要求的巫女,產屋敷無慘強忍著內心不斷波湧的情緒,緊緊抿住了嘴唇。

輕易向他這種人交付生命的家夥……

“哼……你這條命,既然給了我,就絕對不會還給你的……做好覺悟吧,螢姬。”

少女一臉不在意的胡亂“嗯嗯”著點頭,一副根本沒放在心上的樣子:“那無慘可要好好遵守自己的諾言啊,不然束縛就會失效了哦。”

“多嘴。”

對於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惡劣公子,玩家小姐根本沒有要和他計較的意思。她暗含憐憫地看了一眼青年,對方摸著身上的詛咒一副‘我贏了’的陰暗得意模樣,完全不知道——這個束縛對螢姬根本無法生效。

畢竟,束縛本質也是詛咒啊。

凈化一切負面情緒的癢癢怪,怎麽可能被詛咒呢……

從始至終,被詛咒的,只有無慘一個人而已。

……

扭曲的咒靈被巫女看了一眼,便化作金色的光點緩緩飄落,融入初夏的泥土。

“好,這就是最後一只了。”從產屋敷家出來後,櫻井星繞著平安京跑了一圈——今天也在好好地刷怪升級呢。“回去稍微休息一下吧。要下棋嗎,佐為?”

“下棋——!”一直乖乖呆在少女影子裏避免被咒靈傷到的棋士鉆了出來,一臉興奮,“今天可以多下兩局嗎?可以嗎可以嗎~”

他興奮雀躍的聲音讓櫻井星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麽高興嗎……嗯,平安京附近的咒靈都清掃幹凈了。那今天就多下兩局吧,把葉王也叫上。不過佐為,真的要一直跟著我嗎?……葉王可以用式神幫你下棋,呆在棋社的話,可以遇到更多高手吧。”

她一邊向著回城的路走去,一邊平靜地問道:“我以後肯定也會一直旅行、驅魔,下棋的時間很少,也很難遇到那麽多高手……佐為想要尋求的‘神之一手’,在我身邊很難達成的吧?”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青年棋士始終以溫柔的目光註視著她的身影,疏朗的笑容從未消失。

“姬君……在您的身旁,我才能更接近我所執著之物啊。”

人的生命如此短暫,他的靈魂也不知能存在多久……在這不知何日就會迎來終結的日子裏,除了對棋道的執著外,如今,他還多了另一份執念。

……那就是姬君。

想要珍惜她。

珍惜與她這離奇的相遇,珍惜能註視她身姿的時光。

甚至就連一直追尋的“神之一手”,在與菅原棋待詔的第一次禦前對弈中,明明同樣是心情始終無法平靜的狀態,藤原佐為卻有如神助、無往不克,與死前的最後一局棋完全不同。

那一刻,在姬君的身旁,他隱隱觸碰到了棋道的根本。

對“神之一手”的執著,如今已沈澱下來,不覆之前的急躁焦慮。他已經想起當初執棋的原因——棋令他快樂。

在往後不知能持續多久的時光裏,他要將姬君的樣子深深刻入心中,連同對棋的熱愛,一起永遠持續下去。

……

為了學習刀法,櫻井星暫緩了刷怪的行程,在平安京內暫時住了下來。

每天早晨,她都踩著日出的陽光到跟隨菅原憂學習刀法,再泡泡溫泉、一同用餐。傍晚到產屋敷家看望無慘,之後會慣例清繳刷新的小怪,看看地圖上有沒有需要盡快祓除的咒靈。結束刷怪後,回家和佐為下棋……如果葉王有空,就叫上他一起。

這樣難得安寧的日子過得很快。期間,有一位醫師敲開了產屋敷的大門,稱有希望治好無慘的病,於是櫻井星常常要監督無慘喝藥。

明明櫻井星不在的時候,無慘都很痛快的把藥喝光了……偏偏她去看他時,這喜怒無常的貴公子就一定要她坐在旁邊盯著才肯喝。

不過除此之外,她在身旁的時候,無慘就會變得很平靜,甚至稱得上有點溫和——只要沒有人來打擾他們的話。

但如果有人打擾,他的臉色就會立馬拉下來,一副暴虐的樣子。

……雖然最後,這種膨脹的怒火會被他硬生生忍下來,強作平靜地把人趕走。

每當這時候,櫻井星看著他的樣子,都感覺很微妙。

她知道他為什麽要忍。

是為了把她的性命攥在手裏,為了她能幫他求醫……為了她能來看他。

這麽一想,原本有些好笑的感覺裏,也不禁摻雜了一點憐愛。

……

變化是從無慘的身體開始的。

治療的時間越長,無慘的身體不但沒能健康起來,反而因為藥物的副作用越發虛弱,甚至無法在她到來時起身。

因為有誰曾說過,螢姬的眼睛是紫藤花的顏色,無慘的院子裏便移栽了這種花。

可他或許是永遠無法融入她的世界了。

紫藤花的香氣從門縫裏擠進來,在無慘的呼吸中卻變成了某種腐爛發臭的味道,讓他的腦部越發疼痛。這腐爛的氣息混雜著疾病的陰影,變成了某種平衡又怪異的幻影,讓他一陣陣地眩暈。

已經連坐起的力氣都沒有,他好像失去了對肢體的掌控……像一條無骨的蛆蟲裹在這厚重的棉被裏,又在每一次呼吸的疼痛中意識到,自己的肉.體並未消失。

連眼睛都不想再睜開,胡亂地思考著什麽。是在想那些竊竊私語的仆人嗎?總是沈默的父母嗎?那個偽善昏庸的醫生嗎?還是說……

無數紛亂的思緒裏,無慘費力地扭過頭,看向了庭院中怒放的紫藤花。

他想見的人是……

‘要好好吃藥啊,無慘。’

……為什麽?

眼前好像被一片血紅掩蓋,看什麽東西都是紅色的……五臟六腑都被恐怖的痛楚揪緊了。

要死了嗎。

是不想再找醫生了嗎?不想再來見他了嗎?

所以聯合那個醫師……給他開了致命的藥?

螢姬。

朦朧的意識裏,好像聽到了噠噠的腳步聲。

那熟悉的、令人憎恨的醫師出現在眼前,微微皺眉看著他,嘴唇張合著,聽不清說了些什麽。

哈哈,要殺死我嗎。

螢姬……

……好香。

他不知何時變得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醫師的脖子,口中不知何時流出了涎水。

螢姬……

不會讓你得手的。

我是絕對不會死的……

螢姬……螢姬……螢姬……螢姬!

瘋狂占據了他的腦海,暴虐的食欲一同湧出。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在刺耳的尖叫、肉塊墜地和藥碗破碎的聲音中,血紅的世界陷入了一片混亂,他只能感受到風的呼聲、人的哭喊以及……

血的味道。

“無慘……”

好香……好香……好香!

“……無慘……你……無慘……”

比之前的還要香……要吃掉、全部、全部吃光……讓她永遠、永遠……!

“無慘!!”

無慘猛地擡起了頭。

映入眼簾的,是歪倒的屏風、破碎的藥碗,不遠處仆人和醫師驚恐萬分的眼神……還有缺了右臂的她。

“呼……清醒過來了嗎?”一向純凈無垢的巫女,此時倒在地上,臉色蒼白、滿頭大汗,似乎承受了非人的痛苦,與他對視的眼神卻仍然平靜。

“你的……手……”無慘楞楞地盯著她肢體殘缺的部分——那血肉模糊的交界處,還殘留著一個深深的牙印。

“滴答——”

隨著他張口說話的動作,有什麽溫熱的液體從下巴滑落,滴到了她的臉上——那是鮮血的顏色。

他摸了一把下巴,手心全是鮮紅的血。

“我……你的手……是……”

甘甜的味道終於再次湧入腦海,無慘想起了,迷亂的世界中那甜美到想要全部吞入腹中的食物……是她的肉。

劇烈的情緒沖擊著他沸騰的大腦和心臟,原本誘人無比的美味瞬間變得無比恐怖,發現自己甚至在回味時,腦中的那根弦——斷裂了。

“嘔——”

滿臉鮮血的蒼白青年像是看到了什麽恐怖至極的東西,趴在一邊不住地反嘔。

他、是他……

她被他……

……全部都,吃掉了……

無法忍受。

為什麽……

被我……

血紅的眼睛一轉,看向了不遠處角落裏的醫師。

“是你……讓我……”

這個惡心的醫師,讓他變成了這個模樣——讓他把她的……

“無慘!”在洶湧的殺意中,蓄勢待發的怪物被從後面抱住了。“住手吧。你和我訂下了束縛的——”

“……束縛?”蒼白的臉上咧開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扭曲笑容,“那不是早就該失效了嗎?在我……”吃掉你的手以後——

“沒有——沒有失效!看看你的手,無慘!詛咒還在你的身上……”巫女靠在他的背上喘息著,聲音裏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靜,“當初我們約好了的,你不準傷害別人……今天除了我以外,我沒有讓你傷到任何人……”

失血過多的少女已經沒有阻攔他的餘力了,長長的頭發黏在她的臉上,看起來如此狼狽。“……我會讓你好起來的。不會讓你傷害別人……所以……不許你違背我們的束縛……”

“……”無慘從喉中發出了一聲急促的喘息。

當他開口想要說些什麽的時候,餘光突然瞥到了一抹冰藍,身體瞬間被恐懼籠罩了。

“很好很好,一個人都沒死嘛——今天的任務也是大成功~”

一個略顯跳躍的聲音含著笑響起,在無人註意到的時候,院子裏竟不知何時多了一道高挑的身影。

“這位……不知名的女孩,可以讓開一點嗎?大哥哥祓除詛咒的招數有點粗暴哦。”

白發的男人臉上帶著俏皮的笑容,扯下蒙在眼睛上的繃帶,宛如無垠天空的藍色雙眼看向了抱著詛咒的巫女。

看到她血肉模糊的斷臂,他眨了眨眼睛:“至於你的手……嘛,別擔心,大哥哥會幫你重新長出來的哦。不會變醜的,安心安心~”

這番話聽起來充滿了少年人的活潑,可男人明明已經不是青少年的年紀,說出這種話竟然也沒什麽違和感。然而話語雖然聽起來親切可愛,男人渾身的壓迫感卻無不告訴眾人——他只想殺死變成詛咒之身的產屋敷無慘,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

“您是……五條知大人……”一旁的仆人忍不住喊出了聲。

傳聞中最強的咒術師之一……擁有能夠洞察一切的眼睛……

可螢姬大人連付出手臂都不肯殺死的無慘少爺……明明已經有了松動……

明明一切都與自己無關,看著脆弱地抱著人形詛咒的少女,仆人的心中卻升起了一種無力的悲傷。

“五條大人,且慢——”虛弱的巫女此刻再次打起精神,撐著無慘的背直起身,露出了那張比月輝更加奪目的面龐。

清冷的月光和血色中,她的目光依然如深林的野鹿,沒有沾染一絲一毫怨憤陰暗。

“嗯?”五條知漫不經心的神色逐漸收斂了,“真的假的……你,該不會就是螢姬吧?”

從她的外貌和零咒力判斷出身份後,男人的笑容消失了。不笑的他,看起來更多了一分令人畏懼的壓力,美麗的藍色雙眼更是令人不敢對視:“你的手,被那個詛咒吃掉了吧?為什麽不用凈化術?被你碰到的話,那家夥早就煙消雲散了。”

這個世界上怎麽可能存在令人變得想要吃人肉的靈藥……那個醫師不過是鉆研醫術時,無意中通向了用詛咒換取□□力量的道路。如今的產屋敷無慘,已經徹底變成了人形的詛咒——這樣不成熟的詛咒既混亂又強大,不能夠暴露在陽光下甚至渴望人類的血肉,卻賦予了他非人的力量。

不加以遏制的話,產屋敷無慘甚至能夠人為地在人群中傳播這種詛咒……

“嘖,這下憂那家夥要發瘋了……餵螢姬,不管你是怎麽想的,必須殺掉這家夥才行。他的存在就是對他人的威脅。”

五條知這麽說著,擺出了[蒼]的手勢:“快點讓開。我殺了他就給你治療。”

然而,一直雲游四方祓除惡靈的巫女,此時卻撐著殘缺的身體擋在了詛咒身前。

“很抱歉……我不能讓你這麽做。”

她的嘴唇因為失血和寒冷而變得蒼白幹燥,美麗的臉上已經完全失去血色,像一個隨時會融化的雪人。明明斷肢還在不停滴落鮮血,卻要保護那個吃掉自己手臂的怪物。

“他還什麽錯事都沒有做,不能因為還未犯下的罪孽輕易奪走他人的生命——”

“哈?那家夥可是把你的手——”

“他停下來了。”不等五條知說完,櫻井星就打斷了他的話。那雙柔和的眼中,此時燃燒著某種炙熱灼人的火光,好像要把整個世界都燃燒殆盡,“明明被詛咒和無盡的饑餓驅使著……但是他停下來了,在意識到吃下的是我的手後,還為此作嘔……”

“還沒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無慘!”

“……什、麽……?”被巨大的殺意籠罩著,他艱難地回應了她。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僅剩的左手牽住了人形的怪物。

“現在,在這裏立下束縛——絕對不能以任何方式傷害別人,絕對不可以再吃人。如果你違背了這一點……那麽作為你的監督者,我和你會立即暴斃身亡——”

“呼……”忍耐著食欲和嘔吐欲的鬼物,咬著牙喘息了一聲。

“無慘!”

那個聲音再次叫了他的名字——嚴厲的、不容反抗的、保護般的。

“束縛……成立……”

又一道漆黑的詛咒纏上無慘的身軀時,那張沾滿巫女鮮血的臉上,似乎有另一種透明的液體滑落了。

而註視著這瘋狂一幕的五條知,蒼藍色的雙眼似乎被點燃了某種令人不安的訊號。

“這可真是……瘋得可以啊……”

巨大而浮誇的笑容,爬上了他的嘴角。

……

一切混亂結束後,無慘被五條知用咒具束縛著接受了醫師的檢查。

“總之,就是這樣。只要找到青色彼岸花,就能夠完成整個配方。產屋敷大人的情況到時就會穩定下來,不再畏懼陽光、也不會想吃人肉。”

用自己培育多年的唯一一朵青色彼岸花制成的藥被打翻、又差點喪命於無慘手下的醫師,在給他做出診斷時卻始終保持冷靜和客觀,其專業的態度讓產屋敷家主都不禁慚愧又欽佩地低下了頭。

“非常抱歉……犬子給您造成了這樣的傷害,您卻願意不計前嫌,實在是……”

“感謝的話就不必了。我在展開治療前,就已經預料到自己可能會遭遇不測,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醫師毫不領情地整理著藥箱,面上覆雜的情緒最終化為堅定之色,“麻倉大人早已警告過我……這次行醫,帶給我的不會是圓滿的結局,只有無盡的血色。”

“麻倉那家夥居然給你占蔔過了?”一旁正攬著少女施展反轉術式的五條知一臉的難以理解,“那你豈不是知道自己一定會死?”

“我知道自己大概會死。但是就如姬君所說——不能因為還未犯下的罪孽輕易放棄他人的生命。”年輕的醫師註視著自己的雙手,“我成為醫師……就不能看著病人因為自己的無動於衷而死。”

“不過我也不是聖人。如果我最終被產屋敷大人殺死了,那麽我會用所有的力量詛咒他們——詛咒無慘永遠得不到青色彼岸花,詛咒產屋敷家的男子一定會夭折,直到無慘從這個世界上永遠消失……”

五條知一臉興味地看著醫師,他能夠無意中用醫術打造出人形詛咒,說不定在咒術上很有一番天賦……臨死前發出的詛咒,或許真的會實現也說不定……

只是那樣的話,難免會造成更多的死亡和悲劇。

“……如今看來,我還是低估了預言。說不定我自己,也是親手釀造惡果的人……這張藥方,我不會再使用了。”

“至於感謝的話,你們應該感謝的人只有螢姬大人。是她打破了血色的命運……螢姬大人,您教會了我何為仁者之道……今後,我會繼續踏上醫治他人的路,就此別過——願您的道路,永無風雨。”

醫師這麽說著,留下了青色彼岸花的圖紙和生長習性,深深向巫女一拜,便離開了。

而收到了無言感謝的巫女,看著他消失在黎明曙光中的背影,也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

……指引你前進的,明明是你的仁者之心啊。

她溫柔的思緒剛剛閃過,立馬變了一副無情的面孔,“……五條大人,請不要這樣玩弄我的手。”

五條知捏了捏她剛剛新長出的手臂,柔弱敏感宛如初生的纖細右手便輕輕顫抖了一下,青年完美的臉上頓時露出了發現新游戲的神情。

“可是你的手在抖誒!”

“……”櫻井星決定暫時無視這個各種意義上都有點難搞的男人,轉頭看向了一臉忐忑的產屋敷家主。

他們正拿著那張青色彼岸花的圖紙研究著,口中念念有詞,神情止不住的憂慮:“一年之中只會盛開兩到三天,只在白天綻放……這,從未聽聞過這種花的存在啊……”

“產屋敷大人……請將無慘托付給我吧。”少女的話剛一出口,周圍的人就全部陷入了沈默,就連一直躺在地上、像一只垂死蝴蝶的無慘,都猛地擡起頭來。

“螢姬、螢姬大人……您這是……?”

“我不會久留平安京中,待刀法有成後,便會重新踏上驅魔之路。”長出手臂後的巫女衣衫破損,長發微亂,一身清凈純潔的氣質依然令人心折。“在雲游四海的旅程中,或許能夠找到他需要的青色彼岸花。即使找不到,在我有生之年,也會約束他不得傷人性命……”

“但是,在我死前,若無慘還未能康覆……我也會將他一同帶走。希望您能夠理解。”

“我……”黑發早已染上霜白的中年男子終於忍不住哽咽出聲,“無慘他何德何能、讓您如此……”

“螢姬大人,您的恩情,我們如何才能償還啊……”

櫻井星看著泣不成聲的夫妻,突然有點想念櫻井爸爸和櫻井媽媽了。

“……如果為此不安的話,就用家族的力量鉆研醫術吧。建立醫館、行醫救人……然後,去幫助更多像無慘一樣的人……這便是在為他祈福了。”

……

從產屋敷家離開後,櫻井星忍不住在清晨的陽光裏伸了個懶腰。

“呼——明明只是一個晚上,但總覺得打了一場惡戰啊。”

“你對昨晚發生的事到底有什麽誤解啊……被啃掉一只手還不算惡戰嗎?要是沒有大哥哥幫你,你要怎麽辦啊~”

五條知又重新把繃帶纏了回去,一副盲人的扮相。然而這樣的掩蓋似乎並沒有影響他的視覺,男人一臉興致盎然地“盯”著櫻井星,仿佛被她引起了濃烈的興趣。

“星醬,從一開始我就想說了……你,沒有被束縛影響吧?”

雖然在面對無慘時,為了不殺死他,櫻井星主動關掉了【癢癢怪】的效果,但是……她畢竟還是【癢癢怪伴生體】,詛咒根本不可能對她生效。

也就是說,她沒有受到任何代價,就讓無慘定下了【不能傷害任何人也不能吃人,否則會立即暴斃身亡】的束縛。哪怕無慘違背了這條誓言,會暴斃身亡的,也只有無慘一個人。

面對五條知令人倍感壓力的視線,櫻井星很冷靜:“……封口費多少。”

“哈哈哈哈哈!”五條知擡手搭在櫻井星的肩膀上,把身體的重量都壓在少女身上,笑得眼淚都要出來的樣子,“封口費?什麽都不需要哦~我不會說出去的。感不感動啊?”

“那還真是謝謝了……”

櫻井星被壓得肩膀都酸了——這家夥到底對自己的重量有什麽誤解啊!而且為什麽人均風雅大師的平安時代會有這麽一個毫無距離感的存在!

“不過憂那邊有點麻煩啊……他要是知道的話肯定要發瘋。嘛,放心,我會幫你的!”五條知說著朝她wink了一下——所以說為什麽平安時代的人會wink啊!

櫻井星怎麽看都感覺心裏有點發慌。

“……總覺得你不會幹出什麽好事。”

“噫!好過分!”對方立馬捂心,一臉的譴責,“為什麽要這樣汙蔑帥氣可靠的大哥哥!我哪裏讓你不滿意了?”

櫻井星:“嘛……倒也沒有。”

只是基於直覺罷了。

實際上,雖然一開始五條知讓她費了一番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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